一個快樂的打工人的自述

    對多數(shù)過著“三點一線”生活的大學(xué)生來說，食堂是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而對于在學(xué)生食堂打工的我來說，食堂就成了一個觀察人生，體會人生的機會。不才在下自去年加入南京師范大學(xué)仙林校區(qū)勤工助學(xué)基地服務(wù)部第一學(xué)生食堂大廳拾盤組，爾來一年有三月矣。論資排輩，也算老牌資本主義了。這個禮拜來了個換位思考的，一看就不熟悉業(yè)務(wù)，哪有咱們專業(yè)。
 
    看咱們，每天一到鐘點，就披掛上陣，自備的工作服一穿，上崗證一別，袖管一擼，咱就是正規(guī)軍。中午12點下課鈴一響，高峰期就到了，那人是烏鴉鴉的都坐滿了，真是刀插不進，水潑不進，人無立錐之地?？稍蹅?，游刃有余，勝似閑庭信步，百萬軍中取上將人頭，如探囊取物，一個回合下來，一疊盤子就在手里了。走到泔水桶那兒，放下盤子，兩腳八字站定，左右開弓，左手拿盤子，右手抓住湯盆子，右手無名指和小拇指還夾住筷子，咣，一下，剩飯剩菜倒掉，咣，第二下，湯湯水水的倒干凈，再往邊上一甩手，只聽啪、啪、啪，三聲響——盤子扣在盤子上，湯盆子套在湯盆子里，筷子掉在筷子堆里，百發(fā)百中，彈無虛發(fā)，有詩為證：“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一疊盤子倒完，這么一回頭，視平線之下，一屋子人都吧唧吧唧吃得正香呢，真有“鶴立雞群，一覽眾山小，天下英雄誰敵手”之感。 

    盤子收多了，我總結(jié)出幾種有必要特別重視的餐桌。 

    第一種是“情侶桌”?？刹皇悄信黄鹁褪乔閭H桌，要是兩個人對角坐著，那就是一般關(guān)系，最多屬于“羅曼蒂克初級階段”。要是一男一女面對面坐著，那就不一般了，吃起飯來是旁若無人，往桌下看，不是腳勾著就是手拉著。看見這種桌，就盡量繞著點走，別打擾他們。就是收盤子，也得畢恭畢敬，配合他們的意境。男的吃完了去收盤子，那還好，他是客客氣氣，頗有紳士風(fēng)度，把餐盤子、湯盆子整理好了遞給我，還說“謝謝”，就差給我小費了。要是女的先吃完，就不一樣了。有一次，看見那邊一對，一男一女，郎才女貌——至少是女貌，女的吃完了，身體前傾靠著桌子，直直的盯著男生看，眼都不眨，笑瞇瞇的，就這么看著，也不說話?？此敌Χ紟追昼娏耍揖妥哌^去收盤子，彎下腰，手剛伸出去，那女的慢慢抬起頭，溫柔的說：“別收，他還要吃呢”。嘿，她盤子里也就幾根韭黃了，還留給他吃，無聊。我正這么想著，那男的抬頭看著我，在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我看到兩個字——“快滾”。有什么呀，不就是泡妞嗎。幾個月后呢，男的還是那個男的，對面的女的換了一個，還是那個畫面結(jié)構(gòu)，一男一女，郎才女貌——不過是女貌。  

    還有一種桌，我叫他“會議桌”，吃的是“工作餐”，那可不是光來吃飯的，那是討論大事的。一桌四個人，往往是學(xué)生會呀，這個社團那個社團的骨干分子。我印象最深的一個矮矮的、胖胖的、臉圓圓的、頭發(fā)短短的，一看就是個頭頭，飯盆旁放著手機，隨時預(yù)備接重要電話，忙著呢。另外三個人邊吃飯邊匯報，這個活動請了幾個人，申請多少錢。講完一個，頭頭就把筷子一放，用餐巾紙擦擦嘴，伸出一個手指，開始教導(dǎo)：“這個人要派人打的去接，啊，申報的錢要多報點，上面會扣，啊，這事得快辦，最近××部門和××部門的頭頭有矛盾，在××部門申請時不要提××部門已經(jīng)批準(zhǔn)了……”我看他又放筷子又擦嘴的，就是去收他的盤子。他馬上不說話了，伸出手指的手變成掌，懸空在盤子上，鄭重的“還沒吃完”，看我走開五六步，才又開講。那個神秘，連四人幫都快被他粉碎了。一個學(xué)期過去了，我又看見那幫人在那邊吃工作餐，那個胖子不見了，原來的小嘍羅現(xiàn)在伸出了一個指頭。嗯，那個胖子出現(xiàn)了，端著飯盤，走過來，看見他們了，想打招呼，沒打，在后邊一張臺子坐下了，吃幾口瞟一眼那一桌，就想那桌人看見他，主動給他打招呼，可那邊一桌就不往這邊看，他吃完了，把湯倒在盤子里，扒拉扒拉，吃得干干凈凈，人家還沒吃完。我去收了他的盤子，他只好走了，是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 

    還有一種桌最常見，叫“哥們桌”或“姐們桌”。一般是一個宿舍的，四個人進來，商量好了坐哪，要是中午，就是書包，晚上就是熱水瓶，往桌上一放，再去打飯。最熱鬧的是晚上，可能是體科院的吧，十來個人前呼后擁的進來，揀幾張連著的桌子坐下，邊吃邊隔著桌子大呼小叫，吃完后一個說聲“Go”，就又前呼后擁的出去了。要是吃得有快有慢就麻煩了。有些說說笑笑的，那是關(guān)系真鐵；有些干等著的就受罪了，有一個吃的特慢，幾個人等著他一個，想走的不好意思開口，干坐著，沒吃完的過意不去，抓緊的扒飯。這時去收個盤子就解了圍了。我走過去，一收盤子，就是給雙方發(fā)了一個信號，兩人如釋重負(fù)，沒吃完的說“你先去吧”，吃完的說“慢吃啊”。有這么一幫人，其中有個吃得極其之慢，回回拉下，后來就沒看見他和別人在同一食堂吃過飯。有回又和大家一起吃了，他就叫了份面，就是想吃得快點，趕上大家，可最后，別人都吃完了，對他說“慢吃啊”，他呢，還有半碗面。 

    以上就是我總結(jié)出來的食堂三味。講的有些消極，甚至有點諷刺、挖苦。那是因為我與這“三味”，一點不沾邊，看得見，吃不著。像我這樣的老百姓，有誰在乎我。所以我就向《莊子》里的大鵬鳥與燕雀的故事，我這個燕雀，就站在地上，看著天上的大鵬鳥，說“飛那么高，有嘛用啊”。燕雀呀，一只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卻怎么樣也飛不高，偶爾飛上了枝頭，卻成了獵人的目標(biāo)。所以呢，就在食堂里，“決起而飛，搶榆枋，翱翔蓬蒿之間”，看著這世事無常，滄桑變化，找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的詩意。燕雀的快樂，這樣的要求，算不算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