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羅燕珊
編輯 | 蔡芳芳
“我現在最慶幸的是,下班終于能看到太陽了。”
2020 年 8 月 20 日下午 5 點半,何雙準備下班,他特地朝窗外拍了張照片并發(fā)在朋友圈,配圖文案僅僅只有——“太陽”。92 年出生的何雙原先是一名程序員,去年年中離開國內一線互聯網大廠,考進了廣州的一家事業(yè)單位。拍下“太陽”照片的那天,是他進入新單位的第一天。
前陣子,GitHub 上一個名為“程序員考公指南 coder2gwy”的開源項目備受關注,截至目前已經有 14.3k Star、2.1k Fork。該項目介紹稱,這是互聯網首份程序員考公指南,3 位來自同一家大廠的程序員在職備考一年,最終全部成功上岸,一位考上了一線城市公務員,另一位進了離家車程 10 分鐘的事業(yè)單位,作者則考到高校擔任教師。
從全行業(yè)看,由于突發(fā)疫情,考公熱正持續(xù)升溫。據統計,2021 年國考計劃招錄 2.57 萬人,報名階段共有 157.6 萬人通過用人單位資格審查,為三年中最高,平均競爭達到 61:1,其中競爭最激烈的崗位招錄比高達 3334:1。
隨著互聯網公司 996 文化、“內卷”等問題被廣泛討論和關注,不少程序員都開始考慮謀求更穩(wěn)定的工作,其中,“體制內”始終被視為最穩(wěn)定的出路。
研究生畢業(yè)就在深圳某互聯網大廠實習的何雙并沒預料到,當自己變成正式員工后,加班強度會比實習期大這么多:每天晚上 10 點下班,周末有時要加班。這讓工作不到半年的他開始產生“考公”的想法。
沒多久,身上又多了丈夫和爸爸兩個角色后,何雙考公的念頭更強烈了——需要穩(wěn)定下來,選擇一個能買得起房的城市定居,結束跟家人異地的現狀。
與何雙同齡的李凡亦對無止境的加班生活感到疲倦。“讓我覺得悲哀的是,我每天好像工具人一樣,只知道完成領導給的任務,被推著往前走。等到了休息時間,我卻已經什么都不想做,沒有了想法和思考,感覺身心被掏空。”畢業(yè)入職沒多久,李凡被派去支援公司的其他業(yè)務,這與她原本的工作性質相悖,也進一步催化了她考公的想法。
“以前沒有被社會毒打,就一心搞錢。現在只想找回自己的生活,好好地平靜地生活?!崩罘惨呀浽谌ツ?9 月離職并全身心投入考公準備,試過“在職考”的她表示,實在沒有精力同時兼顧工作和考公。
相比之下,何雙的考公過程則顯得稍微幸運些。在考上目標單位前的一年多時間內,他經歷過國考、省考、事業(yè)編等等,大概考了五六次,只有一次進了面試,而就是這唯一一次,他以綜合分數最后一名考進了心儀的事業(yè)單位。
由于不是脫產考,何雙對考公的心態(tài)一直都相對輕松,并且漸漸地,考試對他來說反而變成了發(fā)泄壓力的一個出口。“我在做煩躁的工作之余,還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其實是分擔了一些工作壓力。就像你工作很忙,但是只要能回趟家就能解壓的那種感覺。有時候我去珠海參加一下(考試),有時候去廣州,在坐車的中途或者去考試的過程中,別人看著好像都很緊張,但我自己內心其實是在解壓。”
何雙身邊也有不少同行考慮離開互聯網行業(yè)轉而進入體制內,不過跟他當初一樣,不少人對此還心存猶豫和糾結,比如“體制內那種一眼望到頭的穩(wěn)定是不是自己想要的”、“能不能接受薪酬待遇的下滑”等等。
在剛得知進入面試環(huán)節(jié)時,何雙也猶豫。因為當時他已經入職兩年,工作開始得心應手,他覺得一旦離開互聯網,進入體制后再出來就很難了。但同時他內心有一個聲音在博弈:如果不去,可能會后悔一輩子。以后每當遇到困難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自己肯定會想“如果的事”——早知道當初我就來這里了。
“我目前不知道這份工作會不會比之前好,所以現在還是保留意見。但是至少從身體健康、心態(tài)方面來說,我是很滿意的。而且我也買了房,完成了自己人生的小目標。”上岸了近半年時間,何雙表示新單位的工作比之前輕松,雖然偶有加班,但就算加班也是 8 點左右就能收工,平時大多數時候都是 6 點前下班。
同樣已經離開互聯網大廠并成功上岸的小槿亦對自己考入的杭州某高校單位感到比較滿意:“我覺得當前這個職業(yè)還挺符合我的預期的,我自己本身也比較喜歡教育行業(yè)?!?/span>
在近大半年的考公過程里,小槿亦遇到過一些小坎坷?!爱敃r考上過一家醫(yī)院,但覺得跟自己的發(fā)展方向不是特別對口,最后就沒去,后面才決定往高校這塊走。但是因為疫情,一直沒有開考,中間等了比較長時間?!?/span>
小槿表示,可能在很多人的既有印象中,提到體制內,就是每天無所事事,喝茶聊天到點下班。但實際上,至少在快速發(fā)展的城市或者行業(yè)里面,這樣的情況已經非常少見。甚至在項目忙的時候,加班也不可避免,但不是常態(tài)?!半m然工作并不少,但個人的可控率很高,大家都比較偏向在工作時間高效干活,下班后非緊急事情盡量減少打擾。大部分時候對于項目有一定的主導權,疫情期間會特殊一點,所以生活可以變得稍有計劃,有時間投入到自我提升和興趣里。”
從工作內容來看,上岸后基本都很少“寫代碼”,更多是變成產品經理或項目經理的角色。由于在高校,小槿工作的核心圍繞教育教學展開,權重由代碼轉變成業(yè)務設計或項目管理,真正接觸項目源碼的機會不多。“偶爾可能會為了提高效率自己寫寫小工具,但真的想在公司一樣從 0 到 1 開發(fā)一個超大規(guī)模的工程基本不太可能。而且在公司內能用到中間件資源豐富,相對來講對技術實踐能力的提升會有一定的限制?!?/span>
在小槿看來,高校里面各類的培訓交流會、科研工作非常多,可以聽到不同學科的教授分享自己的研究成果,尤其是在教育方面,會對自己之前固有的教育模式形成非常大的沖擊,比如教育環(huán)境的合理性,如何用多學科交叉來解決教育難題等等。
對于“上岸后賺的肯定不比以前多”這點變化,與 InfoQ 交流的幾位考公人士均表示有做好心理準備?!霸谠瓉淼拇髲S,我做四到五年,年薪可能可以翻倍(漲至四五十萬),但在這事業(yè)單位做個四五年,可能也就漲幾萬塊。體制內還是沒法跟一線互聯網比?!焙坞p說。
“我大概了解下來的平均情況,在互聯網大廠里面,工作三四年有三四十萬‘年包’挺常見的,但是事業(yè)單位的晉升體系和互聯網不同,它有比較嚴格的職稱和職級概念。”小槿進一步指出,“不管你在外面工作多少年,進了事業(yè)單位,年齡再大你都是新人,職級都是最新的,職級最新就意味著國家統一的一檔薪水。正常情況下,像江浙這一帶,第一年到手可能就十多萬這樣?!?/span>
進入信息化時代,各個行政單位的辦公越來越趨向于信息化,也需要大量計算機專業(yè)的維護人才。據粉筆教育統計,2021 年國考職位在專業(yè)要求方面,招錄人數排名前十的專業(yè)為財政、經濟、金融、會計、管理、審計、計算機、法學、統計以及語言類。
據小槿了解,現在各行各業(yè),包括傳統行業(yè)、公務員或事業(yè)單位等等,其實都非常希望能引進一些人才做數字化轉型和改革,所以這些單位在招人的時候都會傾向有互聯網行業(yè)工作經驗的人?!拔伊私獾?,包括一些行政崗位,也會希望應聘者能有些信息化的背景,所以互聯網公司出身的程序員還是有點優(yōu)勢的。”
對于進體制內,何雙的建議是不要著急辭職然后脫產考,因為壓力大風險也大。裸辭考的李凡亦表示沒收入的確會焦慮,因為考試機會是時不時出現,所以戰(zhàn)線會被拉得比較長,吃老本的壓力也比較大。
小槿則建議盡量找自己擅長或者感興趣的行業(yè)。有些人可能考編之后,發(fā)覺自己不是很喜歡這個方向,雖然很輕松,但是也找不到什么存在感。多去了解和尋找自己擅長或感興趣的行業(yè),或許就能做點自己感到有意義的事情,能學到的東西會更多。
“剛開始對于行業(yè)的選擇,可能會沒有什么方向和頭緒,因為我們跨行的跨度確實比較大,互聯網的一些經驗也不通用,最初的困難主要在于這些信息的獲取。但克服也不難,因為事業(yè)單位機會很多,每年都會有很多場考試,可以一次一次去實踐總結出來?!?/span>
另外,小槿表示,如果確定以后一定要進編制進事業(yè)單位,還是越早越好。眾所周知,35 歲是公務員的一道年齡門檻,因為 35 歲以后會被限制參加相關考試,如果差不多這個年齡段才進去,發(fā)展會很受限?!拔矣X得人生不應該限定在 35 歲,35 歲之后包括到退休,這中間都還是會有發(fā)展的,沒有人想 35 歲之后就真的做一條咸魚,如果真的想進體制內,短期內薪資的落差其實沒有那么重要,越早越好。”
曾經,不少年輕人向往高薪且前衛(wèi)的互聯網行業(yè),“代碼改變世界”的口號讓人對未來充滿憧憬。
但隨著 996 加班文化盛行,所謂“內卷”現象越來越嚴重,這些年輕的程序員開始“懷疑人生”。工作剛滿一年半、從事后端大數據開發(fā)的周力原計劃在北京至少待 3 年,再看看能否留下來,但如今他也開始觀望起了進體制內這件事。
“真的是一年比一年卷,我們這邊算是沒那么偏業(yè)務,允許技術做得比較深入的,但同樣會發(fā)現,前輩們照樣肝加班。比起業(yè)務部門,可能輕松在于周末一般不加班吧。日常是早上 10 點到晚上 9 點以后,如果有點緊急情況可能會干到 11 點。”
據周力介紹,他們畢業(yè)找工作的時候班上有 48 個人,已經有十來個沒有選擇從事互聯網行業(yè)。“因為是研究生嘛,不少走選調的,女生也都是盡可能走的體制內,銀行、部隊文職啥的。選調生,比起正常考公算是捷徑。各省政府會來學校組織筆試和面試,幾率大很多,之后晉升也會快一點,這兩年尤其清北走選調的會更多。21 屆還沒畢業(yè)的學弟學妹們咨詢我們的時候,我們也會建議他們嘗試報名選調?!?/span>
不知從何時開始,打工人梗火了起來。無論是哪個行業(yè)的從業(yè)人員,都紛紛自嘲“打工人”,借此表達對生活重壓的不滿和無奈。
“工作之前還沒有打工人這個說法,當時最多自嘲一下自己是碼農嘛,在學校其實也挺忙的,感覺不會差到哪里去。上班之后剛開始也還好,挺適應的。然后部門的同事陸陸續(xù)續(xù)跳槽了,突然就發(fā)現自己待上兩年可以說是部門老人了,這個時候也開始面臨下一個五年該如何規(guī)劃的問題。現在是單身無房無車,五年后也這樣子么?”
周力進一步感慨道,“當回到家發(fā)現家里人年紀真的大了,我又似乎沒法照看,這就成了一個問題。之后疫情期間‘不知歲月’,下半年因為頸椎出問題,難受了一周多,覺也睡不好,開始懷疑這樣子能否持續(xù)下去。緊接著就是拼多多的事情了。有次和朋友吃飯,大家討論工作情況,結論就是,我們都是勞動密集型打工人,和 19 世紀的英國勞工似乎沒有本質上的區(qū)別,坐實了打工人標簽。但這好像更多是整個大環(huán)境的問題,不光是互聯網行業(yè),我們只是發(fā)聲比較多而已?!?/span>
“其實從行業(yè)來說的話,我還是很喜歡現在做的事情的,雖然有諸多不足,但真的是經常會發(fā)現有趣的東西。畢竟這算是之前的初心吧,做熱愛的事情?!?/span>
行業(yè)肯定能夠持續(xù)發(fā)展下去,但讓周力感到難以持續(xù)發(fā)展的是人,“我們的前輩全都是站著辦公,因為腰椎頸椎問題太嚴重了,沒法坐久,胃病也很普遍?!?/span>
行業(yè)不缺新鮮血液來保持運轉,但這屆打工人的身體健康,又由誰來保障呢?
(應受訪者要求,何雙、李凡、小槿、周力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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